晓婷寒假回了一趟家。
她坐在饭桌上,妈妈辛苦做了一桌的饭菜。像往常一样,妈妈焦虑地等待着亲戚对她的菜的判断,而她自己则准备好吃残羹冷炙。
晓婷像在学校食堂一样去夹肉的时候,被妈妈打了手。
她微微回头,妈妈尴尬地微笑着,整个脸颊有些许扭曲。妈妈对晓婷努努嘴,想要把尴尬的场面打个哈哈,有点歉意但是又理所当然地说道:“让客人吃。”
来做客的亲戚就在对面。他肥硕的下巴颤抖着:“晓婷,你好胖,你都没有女孩样了。你该减肥了。”
晓婷注视着眼前这个在咀嚼的生物,不知道多重,不知道多高,不知道有没有脂肪肝,烟酒不离身,此刻若无其事地吃着两块红烧肉。
肥硕的嘴唇似乎离开了这具躯体,象征性地体现着这个社会的扭曲:一个不断进食的嘴,却能悠然自得地拒绝给女性食物。
“晓婷,你好胖。”
沉默而尴尬的晚饭结束了,晓婷躺在床上,打开手机。
她在某app搜索“减肥”、“瘦身”,结果一堆如何从斤瘦到90斤的经验跳了出来。
看着像鸟食一样的减肥餐和减肥前后并不鲜明的对比照,晓婷觉得无语,她永远忍受不了太久的饿。按照这些女性来说,这就是没有自制力的体现吗?
可是晓婷纳闷地想:“不吃饱怎么有力气上课,怎么有力气工作,怎么有力气生活呢?这些女生花很长的时间准备减肥餐,又要花很大精力挨饿,真的不会影响工作和学习吗?”
晓婷面对工作,可是极其有自制力的和能力的。可是结束自己的任务之后,她总觉得需要一些食物的慰藉。
她打开朋友圈,可是好像与她作对一般,一个认识的90斤女孩发了好几张自拍,图片里她掐着细长的腿,文字是:“期末季胖了好多,90斤变92了我怎么办,嘤嘤嘤。”
晓婷有点想笑,想为这个物化身体以博得男性赞美的女生感到悲哀。可是现实是轮不到晓婷悲哀:许多专属于“美女”的男权福利已经源源不断送给了这个女孩。
晓婷心里很清楚,这类专属某类女性的“福利”其实本质是诅咒:殷勤给美女送笔记的男生总不可能不要任何报酬,而这个漂亮的女同学如果真的长期享受着这种“殷勤”,那么她将会长期处于智力上不自信的状态,久而久之,不是金丝雀也变成金丝雀了。
可是晓婷如何说服自己,没必要羡慕眼前的“蝇头小利”,而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呢?
困惑中,晓婷发了一条朋友圈,想问问有没有其他对身体不自信的女生,大家可以聊一聊。
结果晓婷收到了如下私信:
“晓婷,因为我为你好,我才这样说的。我觉得你不自信的本质是不够瘦,不如像我一样,减减肥,你会更有自信的。”
晓婷有些呆愣:处理身体问题的方式就是像男权社会一样规训它吗?
达到男权社会的审美必然带来好处,这无可置疑,但是认为这个以貌取人的社会有扭曲本质的人,本质上只是自己的不自信吗?
换句话说,我不是美女,我就不能觉得以貌取人是错误的了吗?
而晓婷也觉得奇怪,瘦了就能自信吗?可是为什么自己认识所有的减肥的人,即使“瘦下来了”也在追求“更瘦”呢?
原本为了健康的人达到健康标准后,就想达到审美标准,达到审美标准的就想达到自己能力的极限。
晓婷认识两三个因为过度减肥而失去月经的女生。
其中甚至有一个女生在厌食症的边缘徘徊过。
晓婷虽然皱着眉头,但是还是看了许多“减肥餐”,甚至有的是以“调养身体”为宗旨的“粗粮粥”。
看了一页又一页的粗粮粥,晓婷觉得好奇,难道增强体质的方式不是肉蛋奶吗?难道月经缺铁不应该吃鸭血和红肉吗?难道粗粮不仅仅应该只是主食吗?
晓婷有些无法理解这种“进补”。
这一切都起源于妈妈打晓婷的手:
一个只能吃残羹冷炙的家庭妇女,对女儿在食物上的越界感到不快。
可如果晓婷是个男孩,她的越界则是理所当然:毕竟男孩要有男孩样。
可是男孩样到底是什么呢?
晓婷回想起一些自己的男性同辈们理所当然吃肉吃蛋的样子,而妈妈总是笑眯眯的,因为这是自己做饭好吃的证明。
“哦,原来男孩样就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呀!可以吃肉、蛋、奶,而不是局限在粗粮粥和水煮蔬菜;
“男孩样就是永远不担心自己的身体被审判,永远把自己放在审判女性身体的角度;
“男孩样就是贪婪、自私、自我中心还被鼓励;
“男孩样就是能被包容一切,永远不被挑剔;
“那我也想要有男孩样!”
觉察到这其中的讽刺,晓婷笑了,她可以不再怀疑自己了,毕竟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“男孩样”——甚至都达不到“男孩样”,晓婷从不和人争抢食物,她只是尽自己努力均衡饮食,每天都吃饱而已。
李小笼